女性主义疗法在20世纪60年代末的西方应运而生。它的出现恰逢美国第二波女权运动。这种疗法初期的追随者主要是女性心理治疗师。这些在职场备受歧视的女性将她们对性别歧视的抗议转化为动力,为寻求心理治疗的女性创造出一种能代替主流心理治疗的方案。
心理咨询师、作家张春在过往的从业经历中也意识到了“女性主义”视角的必要性。“可以说,我的大部分女性来访者的抑郁都源自女性长期被压抑的现实。”张春告诉澎湃新闻。
她和我们分享了对心理咨询行业本身颇为犀利的观察。
张春口述:在一次咨询师会议上,一群学界大佬讨论一个被家暴的女性案例,其中一位评论说,她“这样的行为不被家暴才怪”,这个评论让我严重不适。
在我看来,一群业内专家和同行评论一个被家暴的来访者,认为她的行为模式是“找打”,这让我极度震惊。我震惊的是,这样讲缺乏朴素的良知。
更让我震惊的是,我本以为在场的人,有一些只是不敢直接面对前辈们提出反对意见,但我很快发现,他们是真的不觉得那样的发言有问题。
这件事对我冲击很大。一直以来,我虽然知道心理咨询行业对女性友好程度不高,但这件事还是刷新了我的认知。但在最初的失望和抑郁过去之后,我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愤怒。
在我参与的各种心理学行业交流活动里,我接触了成百上千的同行,但能让我明显感受到,意识到“女性正在遭遇不公”的人,屈指可数。这件事我铭记于心,时刻提醒自己振作起来,不能把世界就此拱手相让。
一种可被触摸的“弥散性”的抑郁
现在抑郁症的病因及发病机制尚不清楚,但随着人们对抑郁症的探寻,大量研究资料提示抑郁症的一大诱发因素来自心理和社会,尤其是应激性生活事件。
我觉得存在一种“女性抑郁”。
我在工作中常常遇到一种情绪,一些女性来访者们会觉得“我什么都好,但就是不对劲”,“我什么都做了,但是我活得不对,我的感受不对”,她们不知道自己有什么问题,也没有遇到什么了不得的事件,或者受到什么具体的创伤,但就是觉得痛苦,并为自己的痛苦感到羞愧,甚至觉得自己不该占用我的咨询时间。
这一类来访很少向我分享什么具体的创伤,而一种神秘的弥散性的痛苦、抑郁占据了她们。她们的日常不过是一些平常的小事,并没有被性侵、家暴或者霸凌。然而,她们感受到的痛苦却仍然强烈地持续着。在咨询中,可能的问题都处理完了,但来访者还是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这曾经也是我的经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很抑郁,这种痛苦不仅仅因为抑郁,更因为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哪里不满意,生活到底哪里对不起我,进而感到更加自责:为什么别人这样都好好的,就我怎么都不高兴?
也有人说,这大概是由于女性很容易内化一种受害者的心态。我不是很理解这种说法:如果我的确就是受害者,那么我所有的心态就都是“受害者心态”,这有什么不对呢?那这种“怎么都不对劲”的心情,又是如何自动被内化的呢?
直到有一天,来访者们面对的每个具体而微的处境渐渐在我面前凝结成为一团雾气,看到她们的生活在不断经历一种空气般无处不在的致密的规训和催折,我终于意识到,这种挫败感之所以神秘、弥散、强烈且持续,是因为它是由社会的结构所决定的。
《女性主义疗法》书封也正因为如此,这种催折不是某个人凭借一己之力,凭个人的勇气、天赋和努力就可以克服的,甚至大部分时间,由于它太普遍,以至于人们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而那一刻,当我意识到,我所有的懦弱、胆怯和抑郁都来自我是一个女性之后,我觉得自己找到了问题的源头。是女性的身份本身导致了这个困境。而女性和男性存在的这种差异并不天然,它更多是被塑造而成的。这不是抑郁,这是一种愤怒,或者说,独属于父权权力结构下的愤怒。
关于这种弥散性的痛苦,我可以举一个小例子。之前,我在李松蔚老师的读书会中做助教,这份工作是需要出镜的。当课程公开发布后,我忽然发现,虽然出镜的不止我一个,但在书友的社群里,自己却被很多人评头论足。这种被点评的感觉是很恐怖的。比如,她说话的时候动作太多了,或者是,张春的衣服可不可以穿得素一点,又或者,说你能不能笑得少一点,张春的声音太大太刺耳了,等等诸如此类。我或其它女性咨询师在跟一些男性老师合作的时候,经常性地会受到这种评论,而男老师则通常不会被如此评判。
这其实是一种塑造的力量。
这样的情景一点都不偶然。过去,这种评论会让我退缩,但现在我会更严肃地看待这种声音,因为它们不仅仅是针对我的。我此刻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遭遇,是因为我是一个女性,而这种遭遇正是女性的日常。
当然我还是会害怕,就像我小时候,每年夏天,女孩子们一定要相约一起穿裙子,因为第一个穿裙子的女孩子是一定会被嘲笑和攻击的。所以如果伙伴们失信了,第二天只有我一个人穿了裙子,我就完蛋了。
这当然一部分体现了后天规训的力量,如果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童年,就不会有今天对别人品头论足的担心和害怕。
在工作中,我不挑选来访者的性别,但有一个客观现象是,心理咨询行业的从业者和来访者,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女性。具体到我,我目前小时的工作中,有百分之八十五的时间是和女性工作。
年版《一生里的某一刻》书封当然,我也遇到过所谓很有“直男”气味的来访者,但即使面对我不那么喜欢的来访者,也要保持职业态度,这是必要的。而且,我们能找到一个不受社会规则影响的,不受父权思想影响的来访者吗?这太难了,连我自己也受到“厌女文化”的影响,更不可能挑拣所谓的理想来访者。因此,虽然我有自己的女性主义价值观,但我的工作是帮助来访者去实现他想要的改变,而不是我想要的。
举例来说,一个男性来访者,他说:“我现在搞不到钱我很焦虑,我不够富有,所以我喜欢的女孩子不喜欢我,我希望你帮我修理一下这个女孩子。”这在我看来是一个很不靠谱的想法。所以首先我会澄清:我没有办法修理你周围的人,除非她自己认为这是个问题,她来找我帮忙。
我问他:这个女孩儿对你造成的困扰是什么?
他说:我没法让她做我的女朋友。
我说:那你觉得她怎么样才有可能做你女朋友?
他说:我要变得更有钱。
我继续问:那你能通过什么办法让自己变得更有钱?
他说:我现在没有办法。
我说:如果经济状况暂时是这样的话,你有没有什么其他线索,也可能会让她喜欢上你?
然后也许他就会进行进一步的思考。
在这样的工作中,我是在试图纠正他吗?我觉得没有。我还是在跟随他的角度,从他想要的方向去服务他。
他接下来就不会再单纯地想我怎么才能赚到钱,然后让“这些女人对我俯首帖耳”了,他没有往这个方向去的话,那么我确实是影响了他,虽然我没有直接告诉他,“你是在受那些看不见的男女相处模式的影响,你要转变你的父权思想。”
男女直面“出轨”的节点不同
出轨好像一直都是很受